近日，北京柳沈律师事务所名誉主任杨梧接受了本次专访。笔者镜头中的杨梧身着一身黑色西服，谦和自持，淡泊从容，温文尔雅，透出的精气神儿看不出他已年近七旬。在数小时的畅谈中，这位拥有着律师和专利代理师双重身份的长者，将他一路前行的心路历程对笔者娓娓道来……

不得不从“专利代理师”说起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会听到“专利”“发明专利”“专利技术”等一系列名词。杨梧介绍称，当代专利的概念一般是由政府机关或者代表若干国家的区域性组织，根据申请而颁发的一种文件。这种文件记载了发明创造的内容，并且在一定时期内产生这样一种法律状态，即获得专利的发明创造在一般情况下他人只有经专利权人许可才能予以实施。现如今，我国的专利分为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三种类型，专利要具有新颖性、创造性和实用性三个特征。

回眸历史，重大技术创新突破是各国经济产出持续扩大的根本因素，而知识产权（包括专利、商标、版权等）制度则是创新驱动经济增长关系的核心。1979年，全国人大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以下简称《专利法》）起草小组，同年国务院筹备成立中国专利局。1984年3月，专利法正式颁布，自1985年4月1日实施。

《专利法》实施的同一天，中国第一代专利代理师准备就绪，为申请人代理并向专利局递交了中国第一批专利申请。杨梧介绍，所谓专利代理师是一种专业科技技术服务人员，具体工作包括提供专利文书撰写、审查意见通知书答辩、专利咨询事宜；代理客户进行专利申请，维持或宣告专利事务；代理客户进行专利权变更和转让；经中华全国专利代理师协会推荐，在专利诉讼案件中担任诉讼代理人。这样的职业属性，要求专利代理师既要懂相关专利技术，又要精通法律，专利代理师在为客户取得专利保护的同时，尽可能去扩大专利保护范围。

从“专利代理师”到“律师”

过去几年时间，杨梧陆续离任了诸多职务，他先后卸任了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华全国专利代理师协会会长，北京柳沈律师事务所主任。但他依然保留着“专利代理师”的头衔，并在名片右侧上方依照国际惯例附上工作照。

当这位长者追忆起自己四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时，也将老一代律师兼专利代理师的形象风采慢慢地展示出来。杨梧认为，中国早期的涉外专利代理师几乎都是“误打误撞”入行的“非典型”理工科毕业生。

1977年，新中国恢复高考制度，杨梧考入了浙江大学机械制造专业。1982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简称“贸促会”）工作。令他不解的是，作为一名典型的理工科毕业生，他为什么要到贸促会的法律部报到。在那个就业渠道单一的年代，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贸促会法律部工作。

当时杨梧报到的正是贸促会法律部还在筹建中的“专利代理处”，后更名为中国贸促会专利商标事务所，而机构的主要任务是帮助中国从海外引进核心技术。那时的专利代理处聚集了一批主修理工科的年轻人，根据专业分为机械处、光电处、化学处等。但此时，国家认为他们还不具备开展专利代理师工作的能力。

杨梧等一批青年人接受了全面的岗位培训，入职前两年是脱产学习商务英语、知识产权相关法律。此外，他们还接受了密集的国际业务培训，授课老师不仅包括该领域的专家，还有来自国外一流事务所的资深专利代理人士。入职两年后他又被派往联邦德国和英国的专利律师事务所实地进修一年。

培训后的日常工作是将跨国公司在海外已经申请过的专利文件翻译成中文，然后根据中国法律，为其在中国申请专利进行代理，从而使引进的核心技术获得本地保护。杨梧描述，这些业务对专业技术能力要求很高，如果对专利的保护范围翻译不当，导致保护范围缩小了，会造成事务所被起诉的严重后果。如果有关键词语没有翻译对，到专利局的审查流程时还有可能被驳回。日复一日，他养成了严谨、注重细节的特质，也逐渐形成了自身的行业洞察能力。

1993年，杨梧离开了工作近十年的贸促会，参与创立了民营涉外专利代理机构——“柳沈知识产权服务公司”。1993年下半年，经司法部批准，柳沈公司转型成为一家律师事务所，开展知识产权相关的诉讼等法律业务。杨梧说：“我是先从事专利代理师工作一段时间后才取得的律师执业证书。”

作为一名迄今执业三十多年的资深律师，杨梧对执业律师成为专利代理师的优势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律师具备深厚的法律基础，熟悉诉讼程序和法律条文，结合专利代理技能，能够为客户提供从专利申请到维权诉讼的全方位法律服务。同时律师擅长法律文书的撰写，有助于撰写准确、规范的专利申请文件，提高申请质量和授权成功率。

执业律师取得专利代理师资格后，可以代理专利申请、复审、无效等事务，吸引更多需要知识产权服务的客户，增加业务来源。具体业务中，执业律师善于处理专利诉讼、专利无效等高难度案件，提供战略规划、风险评估等高附加值服务。此外执业律师具备良好的沟通和谈判技巧，为客户提供法律和专利的综合解决方案，增强客户的信任和依赖，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在杨梧看来，随着科技创新和知识产权意识的提高，市场对既懂法律又懂技术的复合型人才需求增加，律师从事专利代理，正好满足这一需求。具备法律和专利双重背景的律师更适应处理跨国知识产权事务，帮助客户在全球范围内保护创新成果。

在专利代理师加律师的“双师”之路上，杨梧一走就是三十多年。2009年，他开始担任柳沈所的主任，直到2024年，柳沈所已从初创时的10几人发展成为500多人的律师事务所，其中具有专利代理师和律师双重身份的近300人。他表示，柳沈所也曾有机会拓展业务领域，成为一家综合型律师事务所。经过商议，创始合伙人们始终坚持共同的情结——持续深耕知识产权领域这条“赛道”直至今日。

相辅相成的双重身份

作为律师和专利代理师的杨梧，2010年当选中华全国专利代理师协会会长。他坦言：“具有法律行业几十年工作经验，特别是拥有律师身份，是我顺利当选会长的加分项。”上任伊始，他清醒地认识到当时中国专利代理师领域存在两大问题，一是队伍建设问题，二是业务建设问题。

队伍建设问题上，首要的一点是专利代理人员数量不足，高层次专利代理人才匮乏。他在任期内大刀阔斧地开展了队伍建设工作，专利代理机构和代理师数量已大幅度提高，但国际化高端人才却依然稀缺。

在业务建设问题上，杨梧发现，制约各地事务所发展的最大瓶颈是管理能力和培训体系的构建。此外，知识产权申请是一个对流程和时间要求非常繁琐的领域，这就对全体专利代理师的业务能力建设提出了挑战。

在杨梧担任会长期间，专利代理师协会每年都组织人员对《专利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细则》的修改与《专利代理条例》的修订工作提出建议；此外，协会还制定了服务指导标准，不断加强行业自律，搭建起了中华全国专利代理诚信信息平台，制定了纪律处分规则等。不仅如此，他还将柳沈所等一批律所在专利代理领域的诸多成功经验复制向全国，并推动律师行业的专利领域业务能力提升。

不忘律师初心，为国家法治建设贡献专业力量

三十多年来，虽然杨梧在专利代理师领域走到了“塔尖”的位置，然而他始终没有忘记作为律师的初心。早期取得专利代理师资格的很多人都陆续考取了律师资格证，杨梧也是其中之一。

杨梧作为中国知名的专利律师，拥有丰富的执业经验，处理过众多具有影响力的知识产权案件。在一起专利无效宣告请求案中，杨梧作为请求人代理，针对一项涉及核心技术的专利提出无效宣告请求。他通过对专利技术的深入分析和大量证据的收集，成功证明了该专利缺乏新颖性和创造性，最终使专利复审委员会宣告该专利无效。此案帮助请求人避免了潜在的专利纠纷，维护了其市场竞争力。

杨梧还曾代表某跨国公司与一家中国企业进行专利许可谈判，他运用扎实的法律知识和高超的谈判技巧，成功促成双方达成公平合理的专利许可协议，实现了知识产权的商业价值最大化，促进了技术合作与交流。这些案例无不体现了他在专利诉讼、无效宣告、申请和许可等领域的专业能力和丰富经验，展现了他为客户提供高质量知识产权法律服务的卓越实力。

2018年12月，两家外资公司的专利诉讼在中国进行得剑拔弩张，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同年12月11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改革开放与知识产权事业发展”中外记者见面会上，杨梧表示，这种情形体现了两个方面，第一是对我国司法审判的信心，第二是对中国市场的看好。他说：“中国市场太大了，一旦在中国受到禁令限制，那对所有大型外资公司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所以这是个很好的信号，以后中国会成为世界一个重要的知识产权诉讼战场。”

2013年，作为一名法律界人士，杨梧当选为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履职过程中，他呼吁并见证了知识产权领域的司法、立法和执法等多项变革。2014年中国首家知识产权法院的创建、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的成立，以及中国知识产权制度顶层设计和机构改革，这些重大调整事件的背后都凝聚着他的付出和努力。

杨梧清醒地意识到，当前全球的科学技术越来越加速发展，企业与企业，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会体现在科技竞争上。而竞争的主要武器就是知识产权，就是专利。所以专利侵权诉讼越来越多，标的额越来越大。专利侵权诉讼，以及围绕侵权诉讼的专利咨询、专利预警、专利尽职调查等业务需要既懂法律，又懂技术的人才。这就给具有律师和专利代理师双重身份的人士提供了发挥专业能力的广阔舞台。他说：“我们柳沈律师事务所现在的诉讼以及诉讼关联业务占比越来越大，希望国家培养出越来越多懂法律懂技术的‘双证’专业人士，为提高我国的核心竞争力，为建设创新型国家作出贡献。”

在谈到律师行业发展时，杨梧从一名律师的角度提出了期盼：“要加强律师执业权利保护，因为维护律师的权利也是在保障公民的基本权利，是维护法律公平正义，更是我国法治大环境建设不可或缺的。”

本次专访的尾声他说：“当前国家一再强调科技创新，这样的大环境对于专利代理师和律师来说都将是一片“蓝海”。衷心希望能有更多的律师事务所开展知识产权保护业务，也希望更多的中青年律师向知识产权领域转型，为保护企业和个人的发明创新‘软实力’倾注一份力量，为建设创新型国家而努力。”

【责任编辑：宋安勇】